- 一篇写于2018年7月4号,一篇写于2018年8月7号,当时很喜欢余光中,于是字里行间都流露着词不达意的酸气(笑)。
进了北客站,见纷纷攘攘,日式拉面的香气兀自凝绕,让沉思的寂寞投射这一方大地。想年来东西南北,京广陇海二线也数度经由。这一路无名山胜水,窗外放眼想必只有旷野与城市的巡回,最多不过远方秦岭的剪影。万古骚人,于绝顶之上,江湖之间,云山雾海,万里烟波,揽一时一世之胜,方可畅叙幽情哉?此行一路天际、农田、作势欲攫人的远方高楼,浩浩乎大有逍遥游之慨 。登车而上,欲于此东行路上,历少年一路心迹。
东行,野旷云低,残照似血。挥别一番长安最后的宫阙,看夏野疏狂挥洒梵高的绿色写意。关中,晋陕,见孤雁流虹闪过,昏沉沉刺破天幕,欲来天雨。远方山色,似一扇青檀古屏,阻隔着南来北去。列车逍遥东行,陡见巨峦如瀑,撞将过来,双层玻璃也挡不住的呼啸,一头扎进黑暗之中,留有惊悸在心头回味。此刻,又何尝在想这动车上的旅途?是繁华街的灯火霓虹在雨中迷蒙,是暮色成行的古梧、学院的巨厦,东西南北,哪一块梦乡是心灵的栖所?唯有夜,留在永恒。
东行。长安到洛阳,一座古城接着另一座古城,一所大学连着另一所大学,一个三年续着又一个三年。本以为拨不动岁月的飞轮,然则时光,然则风雨,又岂动车的三百千米所能企及?暗夜,红颜,少年心事初尝。列车东来,落日西下,趁微醺的夏风浮动窗外暗涩的绿野,剑气已萧然。
窗外景物飞动,这是中国的山水。那一脉莫不是华岳的真容?那一汪只怕为黄河的华宗?八百里长安,原不过九十分钟的车程?暮色浩荡扑来,森然古意,东来西去南下北上,是少年拙劣的笔迹,神州大地呵,容少年乘醉一舞否?绝顶之下,但见天地所拘,赤县所限,寰宇所困,时运所缚。心之所困而心之所向,一页翻过。
是故地重游,梦呓再演,亦是重温三年的佳醪,伴我一路之风尘劳顿。景物飞逝。是故土也好是梦呓也罢,挡不住的东行路,生宣数尺毕竟眼前展开。暮色已合,星野四垂,静在心中。东行,北上。
车东行,人北上,浊酒一杯,酹西在。
窗外是苏州,窗外是江南。
放眼一片六七层的老式居民楼,搭配着远方卓然崛起的几座巨厦,竟大有浩然之气,似石林巨浪,鲜有绿意,大不像小家碧玉的姑苏。有些无奈地看着这城市一角,看着这烈日炙烤下灰扑扑白花花的城际,想的却是杏花春雨,多年的梦与三天的回忆,似而交融。哑然,二十四人的小团体,还是我最先掉队,独留在陈旧的宾馆八层,来一番无所事事的遐想。
以金为陵,以石为城,踏上法桐森森的中山路,踏上一段数千年惊心动魄的记忆。勾践以降千年,是六朝王气;六朝以降千年,是十二仙姝,再一个千年呢?将会有多少人,多少事呢?回到眼前,暑气从鞋底直冲头顶,层层热浪翻腾,模糊了四周,仿佛也要把我的五官也模糊掉。一路穿城,朝天谒陵,在森森柏柏的紫金山上远眺天际,听惊雷乍响也算将酷暑抵消三分。茫茫千古,有多少仁人志士曾站在这咽喉险地像我一样观雷呢?不禁想,一座城要沉思多少年才能将灰烬埋尽?以墙筑之,以血灌之,没有一个灵魂比他更成熟,没有一处江南比他更厚重,南京。
杨花为雨,江水为媒,马蹄蛩蛩,扬州慢款款唱起。亭桥、蜂腰、曼曲;茶点、花饼、汤包。这是古城的娓娓道来。一座悠闲的城市,除了几百年前的战火点起的数日鲜红,除了城外梅花岭赋予的一缕英魂……同游瘦西湖畔,将一情罗曼交给江南,赏黑色的大鹅池中引吭而莲步,白塔与古寺旁,是荷风轻轻拂动的金柳。五亭桥下。
登车而上,亦或是顺流而下,便是苏州了。护城河在夜下静静流淌,流光皎月,水波粼粼,评弹在舟中悠扬,吴侬在畔上轻喃。别了夜苏州,去领略亭台轩榭的别致,当然还有小城雨晴难料的天色。在拙政逢雨,看拥挤不堪的游人作鸟兽散,我却撑伞信步于避雨的亭外。轩辌既低,步骑罗些。古城诗韵盎然,河道网罗交织,河边粉墙黛瓦,像是婷婷少女,可能读出白发苏州的古意?城南高楼林立,科技与贸易辉映,又何尝不如历史中走过来的古桥与斜塔?数百年后均为古迹。苏州永远是苏州。古镇在西南,虽有一些烟火气,但陶然渠畔檐下湖边,我又能说些什么呢?
有人说,走在一座城市中,会油然而生一种归属感。是伊塔洛卡尔维诺的笔下的癫狂。然则,哪一座城市没有商场与步行街?生活的同化与现代化,泯去了江南江北。古老的香火,在寂寥的道观静静燃烧,人们在它的门口右转,去试吃周庄商铺的青团与花茶。舟楫路穷,星汉非乘槎可上;风飙道阻,蓬莱无可到之期。又想,一番快餐化的旅游,难道便是我与江南的邂逅?百感交集地看着游人将园林挤得水泄不通,我又何尝不是其中的一员?旅游带给我快意,与在这陈旧的宾馆八楼的喟叹。哀江南兮哀江南,湛湛江水兮上有枫,目极千里兮伤春心。
江南,赤县,天下。数月之前的经历,毕竟使我明白了什么是家乡。但使主人能醉客啊能醉客,女儿红也,杏花村也,万艳同杯也。醉里试问,什么时候明白“国”的含义呢,再走一步吧,向余光中。
毕竟想了那么多,可三天前,是什么让我迈上前往南京的火车呢?真的是江南吗?是情怀吗?还是人呢?清谈盈洛水,妙笔刻龙门。三天算不得一次小小的羁旅,江南也入不了古龙的天涯。但,走过,来过,看过;与你,与我,与他,也算是将三年的路,增加了三千里。鹏之徙于南冥也,水击三千里,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。九十万里路还在来日,同行与未同行的朋友们呵!
且就洞庭赊月色,将船买酒白云边。窗外是苏州,窗外是江南。